媒體 教育

林藹雲:公共空間的朝向理性的批判的方向前進

時間:2014年7月2日
地點:林藹雲家
受訪者:林藹雲(香港獨立媒體創辦人)
訪問者:黃孫權

黃孫權:談一下當初為甚麼要自己搞媒體?

林藹雲:當時民政相關的NGO舉辦了一個會議討論香港的民主應該怎麼樣去發展下去,對媒體的發展特別關注。我跟聰頭(葉蔭聰)當時就提了一個proposal——我們應該搞網上的媒體。為甚麼會有這個proposal,一方面香港商業媒體把當時有影響力的主持人或專欄作家趕走了,那時政治壓力很大,我們覺得需要有一個比較獨立的空間。另外一方面,2002年到2004年我在北京,發覺在大陸已經有很多年輕人利用互聯網去做很多組織性的活動,那些組織不一定是政治性的。互聯網有一種科技的力量能讓一些個人或者小團體利用,在那次小組會議之後我們做了一些研究,比如看了南韓 ohmynews(http://www.ohmynews.com)、美國 indymedia(https://www.indymedia.org/or/index.shtml)的經驗,還有你(黃孫權)當時在嶺南大學開設的講 bloger jounalism(博客記者)課程。我們把不同經驗的理念都拉過來,「獨立空間」這個概念來自美國IMC(Indymedia Center,独立媒体中心,1999年11月24日IMC新闻网站在美国西雅图成立。它是一个网络独立新闻媒体的群集,是一个由草根阶层组织的反抗大公司媒体集团的,由反新自由主义者、行动主义者主持的新的媒介通道,被认为是争取新闻自由的第三条道路。)的構想,民間記者的想法來自南韓,在香港組織公民記者是有一些難度,大家都沒有經驗,就取了bloger jounalism的一些想法,搞一個平台讓別人把自己的文章放上來。我們實驗了半年,一開始沒有放手出去,而是自己去做一些專題或者採訪報道,可是太累了,當時團隊只有七八個人,又不是專職,要用空余的時間去經營一個媒體是很累的事情。後來就把整個平台開放出去,鼓勵別人來開專欄,做網上討論。我們就是這樣一邊嘗試,一邊拿其他獨立媒體的搞法摻進去,就做起來了。

黃孫權:你們一開始大概有多少核心的成員?

林藹雲:2004年的時候有七八個,後來我們把平台開放出去,開始有一些人來寫東西。2005年 WTO 部長級會議,我們搞了一個工作坊,招了一堆人,整個團隊有一二十個能夠常來 inmedia 的人。2005年反 WTO 使整個媒體轉向從行動者的角度出發去經營一個媒體(activist mediea)。2006年、2007年在「天星、皇后碼頭」,「獨立媒體」走的是activist mediea的方向,我們的報道和討論某種程度上是去服務或支援那些運動。當時我們網站流量很厲害,搞社會運動的人幾乎都上我們的網站,可是整個經營的方法很內耗,因為我們自己訓練出來的人都出去當activist,內部行政和培訓的工作都沒人做,當時80%的新聞都是運動新聞,某種程度來講我們已沒有媒體的功能了,運動的功能為主導。2008年台灣苦勞網(http://www.coolloud.org.tw)來過一次,說這樣不行,沒辦法生存下去。所以2007年、2008年的時候我們有一個內部的evaluation(評估),當時在評估之後我們引進了團隊記者的運作方法,重組編輯,訓練特約記者(2008、2009年我們搞了好幾個工作坊培訓新的記者團隊)。現在網站的運作是靠一個編輯團隊和一個記者團隊,就是從2007年、2008年的evaluation裡面走出的架構。2008年之後,菜園村反高鐵,那一年Facebook也開始流行,動員的工作靠Facebook,我們主要從報道的角度出發去揭露。我們寫文章、出資訊做運動的後援,我們的記者對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楚——報道而不是組織社會運動。所以從2008年、2009年開始我們的運作比較順,可也要面對很多挑戰。比如Facebook流行起來之後,我們好像有一些功能失去了,內容被Facebook吸收之後,自己沒有了一個媒體主體的感覺。我們一直在想怎麼樣跟Facebook等新的社交媒體互動,2010年、2011年「反國教」,有一些年輕人加入我們的特約記者團隊,摸索了一種跟Facebook互動的方法。我們在Facebook推出一些同步的報道,吸引更多粉絲,再透過FacebookPage推網站裡的新聞。不是很被動被Facebook掏空我們的內容,而是主動建立Facebook Community,把內容再推出去。這兩年因為有新的年輕人加入,我們對Facebook的使用又有一種新的實現。Facebook流量增加導致網站流量增加,現在六成的流量是從Facebook轉過去的。我們玩Facebook有很多吸引人點進去的做法,例如加一個編按、加一個問題……這些年輕人比較會,我已不太會這些。

黃孫權:你們的報道方式也會改變嗎?之前搞運動,現在純粹做媒體。

林藹雲:從人手和資源的調動我們比較多去做社會運動、民間社會的新聞,同時我們給編輯和記者很大的空間去組織小團隊。比如我們有一個主題是體育運動,他們把體育運動的新聞摻進一些政治性的東西;我們還有一個動物和環境的團隊,我覺得我們的動物新聞是全香港最好的。昨天「七一遊行」,還有未來佔領中環,我們投入很多人手和時間,因為香港媒體環境越來越糟,主流媒體都被一些所謂的奸計控制,所以我們的定位一定是一個 alternative media(非主流),跟主流媒體抗衡的媒體。

黃孫權:你剛才說的動物小組還有世足賽小組是怎麼形成的?

林藹雲:就是我們的編輯和特約記者。我們知道一些編輯在某方面特別強,他也意識到「獨媒」可以做為平台幫他推動某些議題,這中間就有activist和media的互動。大家很清楚「獨媒」是一個媒體平台,他們做動員的時候,各自角色是分開的,例如動物小組,是有一個編輯對動物議題特別有興趣,他就去聯繫在動物保育這個圈子裡面比較會寫文章的人和有興趣的人組成「獨媒」的一個寫作小組。他們也很清楚自己是要做採訪等資訊性的內容,因此跟整個動物權益運動的互動就很好。

黃孫權:你們平台每個人都可以上文章,偶爾會出現很保守或者很瘋狂的意見。

林藹雲:作為一個平台一定要保持開放,讓別人自由上載文章。同時我們自己有全職編輯和特約記者團隊,在平台裡做agenda making(議題制定),控制究竟甚麼議題是我們主推的。比如東北的議題,編輯團隊把它做成一個專題,在裡面所有東北的報道新聞都能找到。我們還主動轉載一些同類的新聞,從量來看至少有一半的內容是我們主動請人來寫的,自己也生產一些我們認為重要的內容。有一半的我們完全放手,還有一半我們主動去推。Facebook能幫我們控制內容管理,那些很瘋狂或是很保守、甚至是政治宣傳的東西,我們不在Facebook推,來看的人就沒那麼多了。

黃孫權:早期香港主流媒體基本上是保守的,但昨天(2014年7月1日)所有的報紙,和你們的報道差別不是很大,你怎麼看待這個關係上的轉變?

林藹雲:昨天是香港的大事件,是特例。主流媒體報了,可是跟讀者的互動與我們很不一樣。有一些新聞的線索是讀者給我們,或是在網站留言希望我們把他的觀點推出,這跟紙張媒體消費的方法是不一樣的。現在「蘋果日報」也有這一種取向,在Facebook等social media裡面的應用很強,他們也會抓我們的東西放進「蘋果」的Facebook裡面。但是「獨媒」的社群已經建立起來,他們不是一群被動消費的人,而是一個critical mass(群集效應),有potential(能力,潛能)去做一些社會改變的人。所以是在community(社群組織)和消費互動方面跟主流媒體有點不一樣。

獨媒的社群已經建立起來,他們不是一群被動消費的人,而是一個critical mass(群集效應),有潛能去做社會改變的人。在社群組織和消費互動方面跟主流媒體不一樣。
–林藹雲

黃孫權:「獨媒」在2004年可能是很新的概念,但現在很多新媒體會及時報道,甚至趕在前面,你們怎麼應對?

林藹雲:在「七一」的報道裡面比較難看出分別,可其他事情比如東北事件,因為我們有一些insider(知情人),所以會比主流媒體更快,而且提供的線索更多。有主流媒體記者跟我說關於一些社會行動性的東西,他們會看我們的這些報道去找新聞線索。東北事件中我們拍到一個阻止部分社運者進去的畫面,關於究竟警察的角色在當天是怎麼一回事的video,一些主流媒體的記者看了之後就覺得這個新聞值得追,後來好幾份報紙都去追這個新聞。Facebook裡面的即時報道是在服務一些不能看電視新聞的人,這一類人挺多的,他們很需要Facebook裡面的即時報道去追新聞,上班的時候沒有辦法看電視,所以有一定的需求。

黃孫權:你們以前印有很多小冊子,現在小冊子比較少?

林藹雲:一直說要寫,沒時間寫。怎麼樣去做好公民報道、infographic(信息設計)等都可以透過小冊子或網上handbook(操作指南)教人家做。可我們要自己先學會,之後還要編輯,考慮如何介紹給大家,也要找到能做這些的人,這很需要時間,這方面我們還要慢慢的發展。

黃孫權:對未來有甚麼樣的vison(冀望)?

林藹雲:「獨媒」已有十年,時間過的很快,要面對很多東西,一方面是社會發生的事件,另一方面新聞媒體不停地改,跟讀者的互動不停地變,所以我們也不是很有計劃。最近兩年有很多有政治性或是公民性的新媒體出現,這些小媒體也是透過Facebook搞報道;有一些人,他有很多資源可以搞很多FacebookPage;在香港政治參與的方法和意識形態的論證很多,我們怎麼樣去回應這些,怎麼樣在一個資訊很分散的狀態裡面做的更好。沒有很全盤的計劃,兩年有一個比較大的retread(翻新),最近在七八月份我們會有一個新的計劃。

黃孫權:個人有甚麼期望?

林藹雲:看到很多年輕人在「獨媒」裡面成長起來,這對我是很大的動力。你們剛剛訪問的恆仔(吳卓恆),他剛出來的時候是一個中學生,甚麼都不會,現在常常能提一些問題,看一個人的成長本身挺有意思。這是unintended consequence(沒有預期的結果),本來只因為是記者出身,想搞好一個媒體,但在整個組織的過程裡面能看到的有意思的東西不只是媒體。

黃孫權:談談這十年來讓您覺得比較感動的事情?

林藹雲:感動的事情很多,像「天星、皇后碼頭運動」,本來沒有運動,透過報道就變成是一個很大的有很多人參與、關注的事情,很不可思議,看到報道能造成的一些改變是很令人振奮的事情。

黃孫權:現在新媒體像「輔仁媒體」、「熱血時報」,裡面有很多年輕人口吻的東西,很多比較保守或者比較偏激,你怎麼看待這新一波的媒體。

林藹雲:很多不同的人利用Facebook這些新媒體去做一些右翼民粹的動員,這些風一定會不停地吹,你不能左右人家講話做動員,但不同的人或者是小媒體可以很有力、很有分析性地去處理新聞的時候,就可以發揮指正的功能,把整個公共空間的討論維持在一個理性的或critical(批判性)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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