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4 七月
地點:富德樓獨立媒體辦公室
受訪者:鄭威鵬(小西)
訪問者:黃孫權
黃孫權:先簡單介紹一下你自己吧。
鄭威鵬:我叫小西,我是香港的的文化評論者。主要從事一些文化或者藝術評論。一開始大概是2004年的時候參加獨立媒體一直到現在,不是現在,是三年前吧,三年前我開始離開編輯這個團隊,因為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我在獨媒大概做七年多的時間。
黃孫權:講一下當時是怎樣的因緣參加?
鄭威鵬:朋友。其實我一直在說,獨媒是有一個潛意識,我大概是1997的時候我就知道有蔥頭,就是獨立媒體的負責人。1997年的時候跟他認識,那時候剛好他在中文大學,我也在是中文大學,他開書店,我們在同一棟,我經常去。那時候他跟朋友一起在編雜誌,那些雜誌是印出來的雜誌,我覺得是有獨立媒體那個成分,我也有參加那些雜誌的編輯工作。2004年夏天的突然,我在外地的時候,突然接到他一個電話說我們搞甚麼東西。我也不知道搞甚麼東西,他說你過來參加啦!我就參加了,都是朋友,就這麼簡單。他希望去搞一個平台讓那時候50萬人上街氣氛可以抒發掉,就這麼簡單。
黃孫權:剛開始都是以中文大學為主?
鄭威鵬:很多都是,也不完全是。
黃孫權:一開始是怎麼開始運作?你還記得那時候的狀況嗎?
鄭威鵬:開始的時候,我記得開始的時候,開會的時候還不是開會,是用一些email group在那裡討論。開始的時候,我猜不是全部是中文大學,但是幾乎都是所有運動圈子,那個時候剛好有不同的想法,就是說到底是做一個多元的,允許這種聲音在那個地方發聲的那種,還是一個有很明確的政治上的左翼。後來慢慢、慢慢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我覺得其中一個關鍵是跟你有關的,就是破報總編輯黃孫權,他那個時候從台灣來香港,在嶺南一個碩士班開一個有關媒體的課程,我們開始的時候就想那種Web1.0的,後來你就是介紹Web2.0的很多想法給我,所以一直覺得你過來讓我們知道韓國ohmynews,blog journalism,對於我們來講,那個時候知道獨媒開始那個平台的課程,也是跟你那次來香港課程時候談的有關。
黃孫權:可不可以談一下2004年、2005年對你們來說的重要?
鄭威鵬:2005年還沒,不過我覺得那一年發生了一個很小的但是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說2004年的時候我記得聽你講了一些公民記者的概念。那時候我們覺得很有趣很刺激,但是有一個問題就是說怎麼去做。我們知道公民記者是公民,他報道的時候不單只是描述一個現實,他是希望去改變這個現實,那怎麼去做呢?剛好那一年跟中文大學有關係,中大有個校友有一個協會,每一年的,幾年有一個選舉,那一年剛好有一個老的校友,因為我們是比較年輕的,覺得這種會選舉不民主,有一些比較年輕的校友提出一些問題,然後一個老的校友去罵他,他威脅說:我用盡我所有的力量讓你畢業之後沒有工作!剛好我們其中有一個成員拍了照片,剛好在我剛出來的inmedia把他報了出來了。後來也是很神奇說,這個事件讓老的校友道歉,最後他就收回他的言論。那個事我覺得現在看起來很小,可是我覺得很關鍵,第一次我們開始覺得一個報道怎麼可以改變整個事情。我覺得2005年是重要,但是也不是真的很重要,對比之後的事情。很重要是WTO那個事情,因為我覺得剛才提那個事還是比較個人,幾個人去做,而WTO是香港的大事件。所以,我們開始一幫朋友嘗試去組織一個民間記者的team去做。我們在WTO的現場能看見很多平常我們看不見的事情,比如說平常看不見警察跟這個示威的人的衝突。
黃孫權:在這個過程中你可不可以舉一些例子印象比較深刻,獨立媒體的報道或者你自己寫過的東西,跟社會運動之間的關係?
鄭威鵬:我猜其實獨媒10年歷史最重要的一個事件可能是天星皇后碼頭,因為可以說,保育運動在香港意識很強,改變應該是天星皇后事件。因為以前保育這個議題可能是,我們經常開玩笑說,保育議題之前不是可以在第一,最前面的議題,可是天星皇后以後保育可以成為第一的課題。
黃孫權:那時候獨媒跟運動有甚麼關係嗎?它是讓很多人看到甚麼,還是?
鄭威鵬:我猜是慢慢、慢慢比較多人去知道這個事情。其實我覺得天星皇后時候其實理解這個事情,知道這個事情的人還是比較少,不過是第一次比較有效果的讓民間記者去探索去做比較有深度的、深奧的報導,那種報導是有一個focus,是要去改變的。我猜其實開始是天星皇后啓發很多不同運動,比如說天星是2006年,然後皇后是2007年,大概是2007年的同一年我們在銅鑼灣時代廣場有一個事件,是同一幫人去做,也是對那個事件有一個影響,之後最大的影響當然是2009年的反高鐵,我覺得是影響很大,很多人2009年的時候才注意這個事情。我知道大概是他們2007、2008年的時候已經開始關注。我覺得獨媒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說它在比較多人去關注事情之前很早就關注了。比如說我們說深水埠那些都更的事情,其實很早、很早他們就關注了。然後很重要一點是訓練很多不同的人出來,後來成為不同的運動當中的重要份子。
黃孫權:你們寫稿有沒有甚麼審查之類的,就是你們寫了就登?
鄭威鵬:開始是沒有,但是後來。我知道最近這幾年也不是審查,而有一個編輯在的團隊。其實始終我們不是付錢去做這件事情,很多都是有熱愛去做這件事情,每一個人都有他的專長,但可能有一些地方還是犯錯,所以他們還是有一個編輯團隊去,不是審查,是審稿,看有沒有不好地方或者錯誤的地方把它指正出來這樣。
黃孫權:我很想問一個問題,我昨天也問梁寶同樣的問題,她在獨媒寫了很多文章,你覺得哪一篇文章最具有影響力的,那你呢?
鄭威鵬:太多文章了。
黃孫權:你舉例一篇印象比較深,起碼回應討論很多的,你自己的,我知道你寫很多文章。
鄭威鵬:我自己的文章?沒有啊。
黃孫權:有吧,你在獨媒寫很多文章。
鄭威鵬:我的文章太悶了,其實沒有人去回應。
黃孫權:哪有!明明就有看到。
鄭威鵬:應該……
黃孫權:你自己覺得最有影響力的,你覺得最滿意的好啦。
鄭威鵬:應該沒有吧。
黃孫權:那最多批評你寫的文章?
鄭威鵬:應該沒有。真的。沒有梁文道厲害。
黃孫權:你跟我說後來有點淡出獨立媒體,那你最近在忙甚麼,可以談談嗎?
鄭威鵬:最近在忙甚麼?忙很多啦!我開始在一個學校全職工作,我跟同事還做其他事情,包括在香港一個講故事的一個團體,講故事跟社區發展關係,就是到不同的社區去講故事。去把講故事那種方法去介紹給他們。你發現其實做運動有很多不同的方法,有一些好像最近看見那種叫比較激烈那種,但其實我覺得社會運動主要的重點是改變,改變也可以是比較柔軟的方法,講故事其實就是很好的方法,其中一點就是這樣。
黃孫權:還有呢?我知道你那個活動力很大的。
鄭威鵬:還有就是我是香港藝術評論團體的一個director,去做甚麼,就是屬於教育公司的,就是教育不同的人尤其是年輕人去把握一些技巧去做一些評論,藝術的評論。
黃孫權:你參加獨立媒體,以後你又做這個事情,你怎麼評估這10年,從2004年來,香港作為一個文化評論者,你怎麼看香港十年來文化的發展狀況?
鄭威鵬:很亂啊。
黃孫權:怎麼亂?
鄭威鵬:我經常說就是現在是繁榮亂世,很繁榮,很有金錢,但是很亂!很亂其實很多人覺得挺好,但是不好就是煩,覺得很煩,經常吵架,吵架的時候讓我想起20、30年前的台灣,吵當然是有不好的地方,但是其實吵就是有不同的聲音在對話,對話可能很暴力,這是其中一點。然後,其實我以前做藝術評論,跟文化評論好像是兩塊東西,我覺得過去10年其中一個最大的改變就是文化越來越跟其他東西有關了,它跟經濟有關,跟社區有關,用政治去講文化,去做那些政治跟文化有關的事情,運動也開始做文化,很軟去做文化,也可能是樸實地去做文化。我原來好像我做的事情文化跟政治這一塊、跟藝術這一塊好像是沒有關,發現過去十年他們關係是……現在是越來越明顯,以前好像文化藝術是藝術家評論人的御用工具,是他們的。現在政府在用,日常上用的東西。
黃孫權:因為我問過很多人同樣的問題,我的香港一些朋友看你們老一代寫的文章是比較有熱情的,很多都身在運動之中。像現在年輕的獨媒記者寫的很像一般的記者會寫的文章,你有甚麼想法?
鄭威鵬:我也不覺得應該是這樣的,我覺得其實可能他們也有他們的passion,可能關注點不一樣吧,不可以用以前的標準去評論現在的,我覺得他們有些認識的東西我們不認識。
黃孫權:你很寬宏大量。
鄭威鵬:就是這樣子。
黃孫權:你在獨媒的過程中有沒有甚麼有趣的事情跟我們分享?還involve在獨媒裡面的生活。
鄭威鵬:獨媒……應該早一點問我,一下子想不起來。
黃孫權:我想得到一些意外的答案。那有甚麼你覺得很痛苦的事?
鄭威鵬:痛苦的事,每一年七一的時候都是站一天,然後很熱、很熱,很晚才可以回去,或者有的時候我記得應該是2005年的時候,WTO的時候,差不多是凌晨五點多的時候才可以回家,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可以回家,不方便,去了一個朋友家裡,那個時候才可以躺下來看電視。我離開的原因其中之一是經常晚上不可以睡的。還有就是很緊張,那個時候WTO的時候我開始的時候不是出去的,我管newscenter,那時候接不同記者的電話報告然後打出來上網,很緊張,很痛苦,真的很痛苦。
黃孫權:你之前並沒有甚麼媒體的經驗?
鄭威鵬:有啊。
黃孫權:在獨媒之前。
鄭威鵬:有,我大概在電視台做了4年,編輯一年多,然後也編不同的東西,我是有訓練,不是沒有。
黃孫權:你覺得主流媒體的操作跟獨媒的操作最大的區別是甚麼?
鄭威鵬:不一樣,一個是工廠,一個是工作坊,完全不一樣,然後最不同的地方就是大家都是朋友,我覺得很重要。
黃孫權:在未來你想要做甚麼事?除了你現在做的事情以外,你在教書上。因為我很好奇,你們這些老一輩曾參加過獨立媒體的?
鄭威鵬:老一輩!
黃孫權:現在很多都回到學校教書,有的去做政策,有的像周思中去種田,你怎麼看待你們這一代人,經過獨立媒體以後的轉變,參加獨立媒體對你們人生有沒起一些甚麼變化?
鄭威鵬:我參加獨媒的時候已經很老了,所以說對我來講影響不是很大。然後,我不是回到學校,我一直都在學校。不同的地方就是說,兩年前我開始全職,之前我一邊參加運動一邊去兼課。對我來講其實影響不是很大。我猜有一點不一樣的地方就是說,尤其是透過Facebook,我想我一直用一種比較間接的方法去影響和學習。
黃孫權:透過你的Facebook?
鄭威鵬:對,其實我就是轉帖一些東西,我發現我有一些以前在design school的學生開始關心政治,我覺得跟我有關。我覺得教育本身也是一種社會運動,方法不一樣,他們可能沒有一個特定的一個議題,但它其實給學生一個機會,讓學生學會是用另外的方法去看世界,沒有矛盾。現在我做的那些講故事,工作或者是評論其實是同一個東西。所以,我覺得不是獨媒的經驗讓我有甚麼,而是說獨媒是一個機會,起碼讓我自己一些想法比較明顯,比較具體去實現。
黃孫權:現在年輕人跟你們那一輩的差別?
鄭威鵬:但是我覺得不是,跟年齡沒有關,跟你切入運動的點比較有關。我跟他們不一樣的地方就是,他們比較年輕的時候切入了運動,我大概是30多快40才切入這個運動。我跟60年代不是同一代,我是80年代時候念完我第一個學位,90年代的時候再重新去念另外一個,所以我經驗是比較跟我老婆那一代比較近,就是70年代那一代比較近一點。
黃孫權:你們覺得80後那一代政治和社會參與度會比較高對不對?
鄭威鵬:他們是。
黃孫權:特別我覺得經過WTO以後,天星皇后,菜園村,再經過高鐵,這一代慢慢的,年輕人參與度是越來越高了。
鄭威鵬:對,我覺得其中的關鍵是2009年高鐵的時候,WTO有一點,天星皇后有一點,我猜那兩個運動比較多還是70年代後期的,80年代後來出來比較多應該是2009年的高鐵時候。
黃孫權:你還有甚麼要告訴我們的嗎?關於獨媒的一些事情?
鄭威鵬:沒有。
黃孫權:如果你要批評獨立媒體,你會怎麼說?
鄭威鵬:文章很長,版面很醜,有一些文章比較悶。
黃孫權:像你自己寫的?
鄭威鵬:我?我比較可愛。
黃孫權:像現在網絡有很多媒體,你有看嗎?輔仁媒體,熱血時報那些?
鄭威鵬:看,看得太多屏幕對眼睛不好。
黃孫權:你們看起來非常開放,其實新媒體已經不新了,因為大家都可以用Facebook,可是不同的聲音在以前,就是有很多非常保守或者仇恨的,反中的。
鄭威鵬:對,所以我覺得獨媒體還是有他重要的課題,它還是花了很多的力氣去做一個比較深入的報道,關於那個事件的背景,不單只是某一天某一個衝突這樣。對於公民來講,怎麼去理解這個事件也很重要。
黃孫權:可是現在很多主流媒體很多也開始報導運動的事情。
鄭威鵬:有。
黃孫權:這個時候如果想像獨立媒體有一個方向,他怎麼跟所謂主流媒體有點區別呢,還是你覺得不是很重要?
鄭威鵬:開始的時候獨媒跟大眾媒體之間的關係好像對立的,後來慢慢、慢慢他們不是完全一致了,很多時候卻可能是合作的關係。我覺得現在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跟開始的時候有點不一樣,開始的時候有很多專業記者很不喜歡獨媒,理由就是它不專業。
黃孫權:我也覺得這個變化很大。開始的時候是有點對抗,現在是既合作又?
鄭威鵬:很大。我覺得開始的時候有很多誤解。其實很多獨立媒體的記者、編輯本來就是在主流媒體做過事的。